呈溦

奉天衣·番外

假如金吒借假死脱身而另有所图的计策并没有告诉三三,试试看仙君无情、神女狠绝的走向。

        


        天庭诏令再急厉,三公主也未曾想到金吒会以命相抵。她亲眼见那金枪猛然穿透了主人的胸腔,他也是个狠心的,出枪到咽气竟这样快,甚至都没人能拦上一拦。“我心悦你,今生今世,至死不变!今日公私义情难两全,金吒唯有一法可行。黄儿,望你勿要怪恨我!”戚戚切切的吐露仿佛仍在耳边回荡,三公主面色泛着青白,朝那从天而坠、光华逐渐黯淡的躯体奔去。其余的人守在一旁惋叹,七妹想起另一回见三姐这般红了眼眶,便是自己受那剔骨之刑时,三姐她,约摸是真的动了心。

       无论如何他都不应就这么湮灭,三公主眸光一凛,抹去颊上的泪水,化作金黄虹光直往五龙山而去。这当口,他的师门该是最安全可靠的。金吒的遗体被妥帖安置在文殊广法天尊的洞府内室中,天尊满怀痛惜为爱徒排布还魂法阵。三公主临走前拜下极为敬重的一礼,三界岌岌可危,她再没有半点功夫可以耽搁。“你早晚都得回来,把要与我说的话都说清楚……”三公主回头再凝望了两眼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李金吒啊李金吒,先前那么多时日不声不息,临了丢下这两句灼人心口的话就算完么?

        沙场上拼杀了月余,三公主几乎不得一点松懈的时候,暗地里去五龙山瞧了一回,连戎装都来不及换。隔着阵法的光罩往里看,他还是老样子。天尊神色凝重,金吒的情况有些不好,复生坎坷重重。“无妨,多久我都等得。”很快就能还三界海晏河清了,三公主重又提起剑,驾云往魔气阴鸷的方向而去。本是能并肩作战的,你却在此处躲懒,该罚,该罚。

        今天是个能叫三公主铭记一生的好日子,姐妹们合力终于将魔王封印,金吒也带着各处魔瘴化解后的清明甘露净气重返神位。三公主收起剑,缓缓行至他面前,身为降魔的忿怒尊者,甘露明王的法相果真凶悍。华光自上而下渡过,皓衣广袖的神君本貌显露。金吒抬手递来一枝甘露水中新生出的九瓣白莲,三公主坦率接过,周身沾染的浑浊戾气霎时消散澄清。随后那细如竹、白如玉的手带着一点谨慎,禁不住地伸向黄衣神女鬓边,将战后略有些散乱的几根发丝轻轻顺到耳后:“对不住,我来晚了。”刚醒过来就孟浪,三公主没有躲,在心里小声骂了一句。

        而后种种琐事打点休整完毕,天界重归安宁。瑶池凭着力挽狂澜的功劳,理所应当地分拨到许多权柄,自然也少不了明里暗里的博弈。玉帝看似宽和,实则越发坐不住了,尤其是再记起瑶池与阐教的那桩婚约,更是如鲠在喉。然而没等他有所动作,某一日的朝会上,瑶池的三公主却主动站出班列,提请解除与甘露太子的婚约。金吒的目光从三公主迈出步子起便一直暗暗追随着,待到听完她的奏请时倏忽失了大半神采,这事怪不得她的。

        


        三公主原以为他二人也算心意相通,又有过了明路的婚约,如何不叫人欢喜。只是李金吒这个惯会作戏的,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她怎会坠入情网便失了清醒,凡间几处残存的丁点甘露神息,细想想就可知是他自戕三日之后便有的。寻了师父兄弟帮自己遮掩又如何,上次她使了点手段不还是试出来,那所谓的致命伤口不过是个高明的障眼法。当初时势惊险,怪自己太过心焦未曾看破,过后才渐渐推断出来。“你究竟有什么目的?”三公主推开他新沏捧来的茶,面上半点和气也不想再装。“当初在灵山,是三公主与小仙约定的,互不干涉,各取所需。小仙认为,咱们做得都很好。”金吒从容放下茶盏,取了丝帕擦拭着指上滚热的茶水。

        金吒最初想要的是光明正大避开天庭耳目的一段时日。他的挚友谋算着深远的一盘棋,有些时候不得不抽身行事,提前算出有天劫将至,于是私下托他代为护持封土之地的百姓,否则叫天庭察觉出下界某处动乱便是功亏一篑。那盘棋虽险却实在有益,金吒是很乐意一同下的,更不用谈与挚友过命的交情,他接过了这份托付,开始寻找起了机会。巧的是,很快就有人给了他这个机会。

        “那个被利用而不自知的蠢货就是我。”三公主愤然起身,“三公主,我当日说的不全是假话。”金吒快步追了出去,出言哽涩。三公主背对着他驻足,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信一个骗子的话?”可笑堂堂瑶池公主少之又少的眼泪竟被轻而易举地骗去了。仙界有许多花样百出的话本子背地里四处流通,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五妹她们也经常搜罗来解闷。她随手翻过几张,嫌那些故事造作庸俗,对白也酸得很,哪里比得上习武狩猎有意思。“先动心的人往往是输得最彻底的那个”,原来话本子里的酸词也是有出处的。她就是输,也不愿输得惨淡狼狈。

        


        今年的蟠桃盛会,王母想着经历了这样一场耗神费力的大战,让大家尽兴热闹热闹才好,便提了个新玩法:设下数项游艺,任仙家参与,各项夺魁者自己便许一件宝物作奖赏。三公主跨着黄鬃玉骢,一弓三箭齐放而各中靶心,气力霸道得几乎要穿靶而过。旁人中凑趣的不强争这彩头,稀罕瑶池王母宝物的又先后败下阵来,这魁首总归是落入三公主手中。王母在上座瞧着,隐约觉得她的三姑娘今日这般较劲有些反常,左右是自家的东西,同自己说一声不就是了。

        待到颁赏的时候,三公主庄重下拜行礼:“母后,女儿想求您玉津池中那截金莲藕!” 倒的确是个好宝物,吸纳瑶池万年仙气精华所结而成,瑶池莲藕众多,都可算是仙宝灵药,但其中效力最为浑厚的只有这么一株。王母高高兴兴地将金莲藕赐给了女儿,并不多过问她要作何用。

        七日过后,众人见那月轮殿的甘露太子双臂齐全,容光焕发更胜从前,自然就明白了那金莲藕的用处,原来是人家未婚的小两口鹣鲽情深。得了三公主挽弓连胜十二场而来的金莲藕的甘露太子本人,面色却并不很好看,别人只当他年轻又素来面皮薄,听了几句调侃不大自在罢了。金吒淡淡地应付着耳边的恭维,他的脑中只缭绕着三公主七日前送东西来说的唯一一句话“这是我欠你的第一样东西,怎么用你是知道的”。

        又过了月余,金吒收到一整套的衣袍。莲纹鹤羽流光锦,青白二色素净却不寡淡,他轻柔摩挲着微凉的衣料,心内惘然。“这是我欠你的第二样东西,待我们两清之后就该桥归桥,路归路了”三公主这次并没有来,这话是写在盒里一张短笺上的,她不会叫金吒知道这样合身的尺寸是先前借着帮哪吒选料子的由头,自己悄悄量下的。那时候自己还带着三分矜持想给他一个意外之喜,后来她原想烧了的,又纠结于不可食言,还是命人送了过来。你不愿意见我,那我便去寻你,金吒收好衣袍,咔嗒一声稳稳合上盖。

      


       如今能让他们不得不正面相对的,便只有战场。同为武将,军令如山,不容私情。速战速决吧,三公主在营中见到金吒之后,只有这一个念头。这次是清算先前“明哲保身”同魔王勾结的几个仙家,三公主最憎恨两面三刀的人,这种货色比那穷凶恶极的魔头还要可耻。昔日同僚,如今刀兵相向,众人也顾不上唏嘘了。 这场战役并没有持续多久,要杀要押的几乎都按旨意办了,可惜的是跑了两三个漏网之鱼。

       大体上还是一场胜仗的,不过将士们多少都没什么心思庆功,班师回天的前夕,三公主和金吒见了一面。之前两人虽日日在一处作战,却除了公务一句旁的话都没说。三公主看得出金吒这次应征有私心在,在此处做个了断也好。

       “我起初的确并不在意这纸婚约,于我而言,不过是场交易……”金吒半垂着双眼,老老实实地交代着,三公主冷着脸一副果真如此的神情。金吒抬眸:“凡间的三个月是我此生最力不从心的日子,可我却甘之如饴。欺瞒你非我本愿,我独自筹谋行事惯了,也不想你牵扯进这些争斗里。”“我无心分辨你哪几句话真,哪几句话假。一开始各有所图才被撮合在一处的,你我都算不上坦诚,事已至此,又何必再转圜?”三公主不为所动,转而又问道:“陪我过几招吧,你若赢了,你我恩怨便一笔勾销,如何?”

        黄光烨熠,剑影狠厉,三公主出招诡谲,体力又出奇的壮盛。金吒接一招拆一招,只防不攻,打了一百多回合也不出兵刃。三公主一连晃了十几招,瞅准他伸手格挡的时机一把钳住他的腕子。一条细长冰凉的银蛇绕着他的手臂,从袖中窜出,军荼利明王本为蛇神,四肢都有神蛇护体,那银蛇察觉到敌意便现身守卫,张开血口就朝三公主手上咬去。三公主反手飞快掐住那蛇头,大张的蛇口中毒牙尖利泛光。金吒刚反应过来施咒唤回它,却见那银蛇在三公主手中忽而化作一柄独股三棱金刚杵,那是他法器之一。

        三公主也是知道的,她握着那金刚杵缓缓贴上金吒的面颊,凉意蛇一般在肌肤上游移,他不动不言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神女。“李金吒,我有时候真想看看你这张皮囊底下藏着多少算计?”三公主呢喃了一句,忽得将那杵尖掉转朝自己心口扎去。金吒立刻要去抢回那杵,被三公主另一手顺势施下的结界阻拦在外。他眼睁睁瞧着那杵尖刺进她的胸膛,接连两声骨骼断裂的闷响,三公主拔出金刚杵,一起带出来的是那块原属于他、如今透发着纯澈金光的半截仙骨。

        那块仙骨早已和自己血脉相融,剜时更是痛彻心扉,三公主强撑着没发出一点声响,瞬间苍白、冷汗淋漓的面容上反而露出一抹释怀的笑意。金吒冲上前去捂那仙血源源不断流失的伤口,三公主一点点掰开他的手,将那柄金刚杵塞回他手中。金刚杵变回银蛇,带着温热的金黄仙血顺着金吒的手臂游进袖中。“这是我欠你的最后一样东西,我不再记恨你了,回天之后便解除那婚约。”三公主轻声说完,留下半空中漂浮的半块仙骨飞身而去,置若罔闻身后一连串压抑着哭腔的“黄儿”。

        他们将一切掩藏得很好,旁人都以为三公主是在战场上受的伤。玉帝本为逃脱了几个罪仙不喜,却忽然听得三公主提请解除婚约,故作惋惜后应允了,看来瑶池与阐教的结盟不攻自破,总算有件称心的事。

         


        百年后的灌口真君府中,杨戬和金吒默坐对弈。“你与三娘当真不再来往了?”杨戬忽然开口问道。“我与她……并没有什么,也无法有什么……”金吒落下一子,无悲无喜。杨戬轻叹了口气,一语中的:“你看她的眼神可实在算不上清白。”金吒盯着棋局,低沉道:“解除这个婚约也算是蒙蔽了那位,咱们当时暗中保下的人也的确出了许多力。”“是啊,咱们苦心孤诣这么多年,总算下完这盘棋了。”目中寒光闪过,杨戬落完最后一子,随后将围困吞吃掉的棋子一枚枚拾回棋盒中,“承让了!”

        偏僻冷清的一处仙山闭关修行了几十年的三公主是被天庭来的仙使请出来的,甫一出关,就接到了母后加封自己的旨意。她才知道,短短几十年,天庭之变翻天覆地,玉帝被一步步逼退下了三界之主的尊位,如今王母代行其职,这也是众望所归。三公主随着仙使一路回天,听她细细讲述其中艰险的经过。“这场政变虽波及甚广,好在筹谋得当没出什么大乱子。不过,还是折了几位天神。”仙使一一将姓名封号报出来,“……甘露太子李金吒是在最后那场斗法中殒命的。说来也怪,别人出战都着盔甲战袍,甘露太子却穿了一身青白色的便装,那衣上栩栩如生的白鹤都被血染遍了……”“他如今在哪儿?”三公主抖着声音打断了仙使,急切地问道。

        当初她其实也是知道一些内情的,只有金吒一人周旋,那几个为玉帝忌惮被安上通敌罪名的仙家,哪里能躲得那么干净?耀目金光划过碧虚,疾驰向昆仑,常年积雪的玉虚宫后山灵窟里收藏着李金吒的身躯。这一回的伤口不再是障眼法,三公主走进风雪中。和上次一样,不管多久,她都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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